误食这款“仙丹”老父亲送命，你家里可能也有，谁在鼓吹救命神药？

提要：

1. 安宫牛黄丸是处方药，需要辨证施治，应该在医生指导下使用。

2. 安宫牛黄丸没有预防中风的功效，不能当保健品，不能定期服用。

3. 昏迷的状态下吃任何东西都有危险，可能会引起窒息。

4. 商业利益的驱使，直接导致了安宫牛黄丸的滥用。其中，既有生产企业的责任，也有药品流通企业的责任。

 

“你们家里常备安宫牛黄丸的，举个手？”广州市第一人民医院急诊科医生王西富今年4月在广州举办了一场急救培训课。课上，他讲到社会急救中药物使用并非必须，提出了这个问题。没想到的是，30多人的课堂里，居然约一半人的手举了起来。

这些举手的市民，都家藏一颗被认为是“救命仙丹”的急救药安宫牛黄丸。这是一种含有牛黄、麝香、珍珠、朱砂、雄黄、黄岑等近十味中药材、以蜂蜜蜡封、以金箔包裹的大蜜丸。在南方地区，安宫牛黄丸尤其受追捧。

而追捧的背后，是日益疯狂的药品互联网营销，是处方药管理的失序现状，也是公众药物滥用的巨大隐患。

误用这款药的患者，带来了很多后遗症。有网友在百度贴吧发帖称，父亲在前一段时间住院服了安宫牛黄丸很快就去世了。不是说救命药吗？怎么就成了夺命药了？有医师还专门写文章《救命药安宫牛黄丸等别用成了夺命药》，文章指出，安宫牛黄丸具有适用性，而且任何中药都有它的严格的适应症，超出了适应症就可能无效、伤身体甚至于致命。

安宫牛黄丸背后具有巨大的利益链，两家上市公司靠此获得巨大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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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方药滥用有致命隐患

今年90多岁的黄姨（化名）身体健朗。去年，她还曾跟儿女去国外游玩。3月一天晚上，黄姨突然嘴歪了，合不拢，子女发现她有中风迹象，赶紧先给她服用了一颗同仁堂安宫牛黄丸，然后送往医院。

常备安宫牛黄丸的不只是黄姨一家。广州市民曾小姐（化名），也曾从香港的药店购买马百良安宫牛黄丸，“给患癌的母亲用于止痛”。

“那段时间，我妈很痛的时候，吃了还是可以缓解的。我姑姑也有吃，听说她是为了清热解毒。”曾小姐认为，安宫牛黄丸有一定效果，可以进行日常储备，不过，“同仁堂安宫牛黄丸属于急救型，一年吃四颗就好，一个季度吃一颗。”

作为急诊医生，王西富发现，很多可疑脑中风昏迷的患者送来急诊室时，嘴里经常有黄色黏糊糊的东西，混合着唾液、痰液，导致患者喉间发出明显的响声、皮肤和粘膜呈青紫颜色的缺氧紫绀症状。患者服用的正是安宫牛黄丸。

近些年，乱用滥用这种药性复杂的经典中药的情况，在国内，特别是南方地区以及香港、澳门都越来越普遍。

查看安宫牛黄丸的说明书，上面列出了用药的注意事项——“本品为热闭神昏所设，寒闭神昏不得使用”。“有谁会自我诊断哪种神昏是热闭，哪种神昏是寒闭？其结果必然是不区分热闭寒闭而广泛滥用”，冀连梅说。

广东东莞一名中医也发现，找他看病的很多老年患者互相攀比，让子女给自己买安宫牛黄丸，有的甚至老俩口每个人每月一丸，当保健品吃。

笔者走访了广州多家零售药店，店员都表示安宫牛黄丸无需医生开具的处方，最多登记一下身份证信息，就可以买到。几家零售药店店员还宣称，安宫牛黄丸可以放在家里备用，有的还表示安宫牛黄丸可以预防中风，“一年吃一颗”甚至“每个季度吃一颗”。

“安宫牛黄丸的适应证为痰热内闭而引起高热、神昏、痰多的“阳闭”证”，在香港执业的中医师邱宇锋表示，阳闭证的判断要视乎病人当时的症状和体质，并不是凡患上心肌梗塞或中风的病人都属于阳闭。所以，当病人不幸心脏病发或中风时，给药一定要十分谨慎，千万不能盲目胡乱给药。假如病人是虚脱的情况，服用药性寒凉发散的安宫牛黄丸反而可能造成反效果。

邱宇锋认为，鉴于大部份市民都没有足够的专业医学知识作出诊断，加上如果病人神志不清的时候，为免窒息应该避免喂服任何食物和药物。因此“购买价格不菲的安宫牛黄丸在家备用无此需要，也绝不建议”。

前述不愿具名的中医担心，安宫牛黄丸会的滥用对医药长远发展来说是负面的。在他看来，安宫牛黄丸的“走红”是另一个版本的“人参杀人无过，大黄救命无功”，也是“张悟本的绿豆”江湖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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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议处方药与争议疗效

不过，作为处方药，安宫牛黄丸早在2012年就纳入了国家基本药物目录。2017年，又被纳入了重新修订的医保目录甲类。

甲类药品是指临床治疗必需，使用广泛，疗效好，同类药物中价格适中的药物，使用这类药物所发生的费用100%由医保报销。

广州中医药大学附属第一医院脑病科主任中医师林兴栋介绍，安宫牛黄丸对中风、脑梗塞等疾病治疗效果好，“重点是开窍，很多重病人是靠它救过来的。”

然而，多篇文献综述文章提到，“安宫牛黄丸目前在临床尚未达到常规用药”，也“缺乏单独使用安宫牛黄丸来治疗急性脑中风的文献报道”、欲进一步验证其疗效及安全性尚需更多设计合理、执行严格、多中心大样本的研究。

“安宫牛黄丸用药需严格把握，使用不当也会存在副作用”，林兴栋说，曾经也有患者吃到嘴巴烂，吃到拉肚子。“它的药性寒凉，特别是体质虚寒的人一定要注意少用”。广州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药剂科主任中药师曾惠芳指出，安宫牛黄丸含有雄黄和朱砂，均为有毒药物，患者热退或清醒后即应该停药。

“这是处方药，不是非处方药”，北京中医药大学东直门医院副院长高颖对笔者说，“医生指导下用药这是最基本的（原则），永远没错。我们的责任是培训基层医生、社区医生，让他们也合理用药”。

在高颖看来，新闻媒体对药品的宣传会导致社会不合理用药。高颖也是国家卫计委脑卒中防治工程委员会专家，曾对安宫牛黄丸做过临床研究。

既然是针对急重症的处方药，就应该将安宫牛黄丸限定由中医师处方、限定在医院使用。“如同西药的注射液，基本不允许患者带回家中使用。因为注射液需要静脉通道，必须由医生护士来执行”，王西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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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主持人与一剂药的成

安宫牛黄丸是处方药，可为什么却能飞入寻常百姓家？

邱宇锋认为，安宫牛黄丸之所以为广大公众所认识，主要是曾经有报导说此药可令脑病患者“起死回生”。

很多人知道安宫牛黄丸，是因为在网络上看到了营销文以及媒体的报道。这些文章有一个特点，几乎言必称刘海若——一名香港凤凰卫视曾经的主持人。

2002年，刘海若在英国遭遇严重车祸深度昏迷，宣武医院医生采用中西医结合的疗法，给刘海若喂服了安宫牛黄丸。随后，刘海若恢复了意识，逐渐康复。

之后，在营销文广泛宣传之下，刘海若被动地成为了安宫牛黄丸“代言人”。她生命的挽回也就此和安宫牛黄丸神奇疗效划上了等号。

然而，宣武医院的专家事后接受媒体采访时就曾表示，安宫牛黄丸是一种好药,但在救治刘海若的过程中的作用有多大还很难说。

宣武医院中医科原主任李宗信也曾向媒体表示，不能说是安宫牛黄丸治好了刘海若的病，而是综合治疗手段挽救了她。

但这仍无法阻挡安宫牛黄丸的蹿红速度，凭借一波波的营销攻势，安宫牛黄丸已经成为中药界的“网红”，这个药性复杂的中医急症处方药，也被越来越多普通人知晓并购买。

每到惊蛰、夏至、霜降、冬至，各路营销文章一涌而出，养生专家们开口闭口都建议，“安宫牛黄丸可于各类节气前一天、当天、后一天，每天1粒，3粒/节气，嚼服，或温水化开送服，可预防心脑血管疾病发生”。

北京和睦家医院药师门诊主任冀连梅最近也在微博上收到多条留言，向她咨询，一篇《母亲节，送妈妈一颗同仁堂“仙丹”安宫牛黄丸》的营销文是否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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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狂的药丸 一颗拍卖11万

4月下旬，在北京举行的一场春季拍卖会惊动了中药界。在拍卖会的中药专场，一丸产自60年代的广誉远安宫牛黄丸以6000元起拍，最终以11万元天价成交，成交价格翻了近19倍，拿下了中药场全场最高价。人们没想到，中药还可以收藏和升值。

1993年，随着动物保护政策出台，安宫牛黄丸当中的犀牛角成分被水牛角取代。人们相信用犀角的安宫牛黄丸药效更佳。一颗号称产于1993年之前的安宫牛黄丸价格可以飙至3.5万元。

实际上，在过去多年，安宫牛黄丸的市场都较为平静——北京同仁堂一家独大。不过，近些年情况发生了变化。在所谓救急备用和预防中风的噱头之下，安宫牛黄丸成为中药市场的宠儿。

零售药店是安宫牛黄丸最主要的销售渠道，占据九成左右市场。2014年安宫牛黄丸在中国零售药店渠道市场规模达7.35亿元，同比增长29.5%。

据中康CMH的数据，2014年，广州白云山中一药业一年生产安宫牛黄丸180万丸，市场份额占据全国51%，一举超过了京同仁堂的132万丸，成为中国药品零售市场安宫牛黄丸销量最大的品牌。

实际上，白云山中一恢复生产安宫牛黄丸时间并不长，但最近几年的销售量增速都超过了100%，涨势迅猛。

而北京同仁堂牌的安宫牛黄丸则占据了“政策优势”。2005年，国家林业局和国家工商行政管理总局发布公告，仅允许北京同仁堂集团有限公司等5家公司的5种中成药产品使用天然麝香成分生产。其中，生产安宫牛黄丸的仅有北京同仁堂集团。

也正因此，标注“双天然”（天然麝香、天然牛黄）的北京同仁堂牌安宫牛黄丸市场定价明显高于其他品牌，大约是白云山中一的7-8倍。

稳定的销量加上高端定价让北京同仁堂继续稳坐销售额的冠军。2014年北京同仁堂牌的安宫牛黄丸达到了5.7亿元；其次是白云山中一，为1.3亿元。

不少业内人士担心，在商业利益助推之下，安宫牛黄丸的肆意滥用或让中医药的名声受到更多负面影响。

对于北京同仁堂来说，安宫牛黄丸已经成为其重点打造的黄金单品，在公司营业收入和销售利润排第一。2016年，同仁堂采用“专销”模式，使安宫牛黄丸继续保持了两位数的增长。

在北京同仁堂2016年报中提到，同仁堂参与国家卫计委脑卒中防治工程委员会主办的中国防治中风宣传月活动，“为进一步扩大安宫牛黄丸的知名度发挥了重要作用”。

“选取公益路线”也是白云山中一将安宫牛黄丸推向市场的策略。

据《中国药店》报道，2014年5月，白云山中一药业联手国内主流连锁药店，在广东、湖北、河南、安徽、山东、河北等多省市启动“预防中风行动”公益活动。

笔者向同仁堂和白云山两家上市公司发函采访，向其询问近年来其公司有关产品是否经过二次开发具有预防保健功效，截至6月12日仍未获得回复。

“突破传统定位的枷锁，将产品做成了增量品类，安宫牛黄丸再也不是买了不吃的产品，一季一粒，四季防中风，这样的定位明显提高了零售数量”，长期从事药品推广的深圳市金活医药有限公司产品经理刘冠中如是说。

问题的核心却是，在药品营销利益面前，公众安全合理用药被摆放在了一边。

药店公号发营销文 算不算互联网广告？

 

安宫牛黄丸日益普遍的不合理使用，背后隐藏着处方药广告的“线上狂欢”。

很多人知道这种药，是在网络上看到了营销文以及媒体的报道。工商总局去年已经颁布互联网广告管理办法，但各种擦边球的广告行为在网络上仍然层出不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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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止利用互联网发布处方药广告

事实上，对于药品线上线下的广告行为，国家已经出台了相关的法律和法规。

在《中华人民共和国药品管理法》中，法律规定，处方药可以在国务院卫生行政部门和国务院药品监督管理部门共同指定的医学、药学专业刊物上介绍，但不得在大众传播媒介发布广告或者以其他方式进行以公众为对象的广告宣传。

药品管理法还明确，药品广告的内容必须真实、合法，以国务院药品监督管理部门批准的说明书为准，不得含有虚假的内容。此外，药品广告不得含有不科学的表示功效的断言或者保证。

“不得利用国家机关、医药科研单位、学术机构或者专家、学者、医师、患者的名义和形象作证明”，药品管理法也明确。

2002年，原卫生部和国家药监局也曾发布过《关于公布允许发布处方药广告的医学药学专业刊物名单》。

去年，工商总局发布了《互联网广告管理暂行办法》并于9月起施行，明令“禁止利用互联网发布处方药和烟草的广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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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店公号软广，应该算互联网广告

药店公号发营销文 算不算互联网广告？

在手机微信中搜索安宫牛黄丸，会发现很多零售药店认证的微信公众号，发布了不少关于安宫牛黄丸的微信文章，特别是每逢重要的节日，比如母亲节、端午节和重要的节气，比如惊蛰、冬至等。

 

去年《互联网广告管理暂行办法》出台后，仍有不少药店在用自己的微信公众号发布安宫牛黄丸的药品广告。

王四新说，处方药的使用需要医学背景，这就决定了处方药不可能作为知识来普及，互联网虽然提供了了解的便利条件，但不至于就此将专业的壁垒冲破。在这种情况下，对药品信息了解的需求和互联网药品广告会有一定的冲突。

药品信息是不是就一定是广告，“这不太好一下子下定论”，王四新说，药品信息应该立足于客观的药理学知识，不能使得消费者对药物产生错误理解，不能误导消费者产生一些不必要的消费。

笔者注意到，一些微信文章附上了购买咨询电话，同时也明确标注了具体商家的具体产品。本身微信文章也包含了认证药店的信息。

“这种以推荐商品为目的的文章应属互联网广告。” 互联网法律专家、北京市威宇律师事务所合伙人滕立章说。

大众媒体并不是一个法律上的概念，一般电视，报纸，互联网等以公众为阅读对象的，都可以称为大众传媒，“公众号也符合这一特征”，滕立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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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度出现处方药付费搜索广告

实际上，互联网广告的最主要形式是付费搜索链接。

值得注意的是，去年的暂行办法第一次明确了付费搜索属于互联网广告。笔者在百度上搜索安宫牛黄丸，发现前四条都是广告。

 

中国传媒大学政治与法律学院副院长王四新教授也说，这些行为，针对不特定的公众，向其推销产品，借以影响公众购买和消费行为，培养自己的潜在客户，从中受益，应该理解为是一种互联网广告。

不过，王四新也表示，之所以互联网药品广告泛滥，是因为相比之下，违法成分不是特别明显，监管机构主动监测有一定难度，利用了法律的灰色地带。

他建议，作为专业行业监管的食药监部门和市场秩序监管的工商行政部门，在针对药品互联网广告的管理上，能建立其一种更顺畅的协调机制。